前兩天日常的一通電話里，在沒話聊的時候，我冷不丁丟給我媽一句：“媽，你以前有過什么夢想嗎？”

大概是想不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，她停頓了幾秒，打趣說：“我都這把年紀了，還聊什么夢想?！?/p>

在我的軟磨硬泡下，我媽的語氣也逐漸變得柔和起來，不像往常充滿抱怨：

“我啊，就是想讀大學。以前，我是村里為數(shù)不多‘識字’的人。在高考恢復的那一年，我正在紡織廠里當個小職員。聽到這個消息，我馬上盤算著去參加，領導聽到了也說要支持我。我回到家里說這件事，沒想到你外公劈頭蓋臉就說了一句這樣的話：‘你一個女人家，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？而且你一個人去讀了，我怎么跟你5個哥哥解釋？’他們世代務農(nóng)，不一定知道讀書的意義?？蛇€是沒想到，我最大的阻力是來自家人?！彼f著輕輕嘆了口氣。

那時候的年輕人都“懂事”，我媽沒有鬧。在高考的那一天，依舊在紡織廠里上班，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(fā)生過一樣。

隨后10多個年頭里，她生活浮沉，溫飽不定，也再沒有接受過教育。再后來，她作為一個大齡產(chǎn)婦生下我，她比我同齡人的父母都大了一輪有余。

我知道，我媽的故事稀松平常，既不宏大，也不浪漫。

我也去問了一些朋友：“你知道你爸媽的夢想嗎？”

Vivian說，她媽以前想當一名特務；Ninety的媽媽，想要做一個知性的老師；而紫菜的爸爸，則想當飽學的大學老師。

我在知乎上認識的王諾諾，給我講了她媽媽的故事。

諾諾的媽媽說，她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對“詩”的志趣。

但諾諾不加掩飾地揶揄她媽媽：“我說我不信，我看過她年輕時候的照片，不像寫詩給出版社的女文青，倒是像寫小報告給班主任的女團支書。當時我媽差點兒沒給我一巴掌，說‘兔崽子你給我滾?！?/p>

直到后來，諾諾翻開了媽媽大有年頭的日記，巨大的違和感伴隨著陳年英雄牌墨水的味道襲來。

日記本里不止摘抄著當年報上的詩歌散文，還有自己的原創(chuàng)篇幅近百，春花、春草、春風、春心蕩漾，放眼望去，一片朦朧的詩意。

那時候，她才把媽媽和文青聯(lián)系在了一起。原來，20年前的年輕人，和我們現(xiàn)在也沒有多少差別。

不過，所有朋友里面，丸尾爸爸的夢想讓我印象最深刻——他的夢想是關于足球。

對上世紀80年代的高中生，需要通過給器材室的老頭發(fā)煙，才能換得每天取出一顆舊足球來踢的待遇。

于是，放學別人都回家后，他們就在空蕩蕩的操場上馳騁。那大概是他爸爸對足球狂熱的開始。

上了大學以后，他進了校足球隊。之后每天起早貪黑、廢寢忘食地奔跑在操場的草坪上。

后來北京一些高校聯(lián)合起來搞了足球聯(lián)賽，他作為首發(fā)前鋒也征戰(zhàn)了不少操場。他爸爸也成了學校里小有名氣的一個人。

甚至于，丸尾出生，爸爸曾給他起名做“貝蒂”，陰柔的兩個字卻有著霸氣的內(nèi)涵：“球王”貝利、“戰(zhàn)神”巴蒂這兩個著名世界球星的合體。

丸尾或是對此頗有怨念，不斷地跟我強調(diào)，他爸在校隊如此刻苦，是圖謀校隊每月給的十幾塊補貼。當時，也算是一筆“巨款”了。

可是我問過的所有人里，無論是紫菜的爸爸、諾諾的媽媽亦或是丸尾的爸爸，也都終究沒能實現(xiàn)自己的夢想。

紫菜的爸爸在大學畢業(yè)的時候本有機會去北京念研究生，可是家境不好的他還是選擇了就業(yè)分配；丸尾的爸爸，即使對足球有著一腔熱忱，接觸足球太晚的他也終究沒有進入真正的專業(yè)運動隊。

諾諾在媽媽日記本里的一首詩里找到了媽媽沒能走文學路的答案：

無影燈下

小生命第一次向我笑

尿布，奶粉，操勞，凌晨三點的哭鬧

但我愿荒廢后半生所有的詩意

讓你一直笑

那是日記里最后一首詩，也可能是諾諾媽媽一生寫的最后一首詩。

而當不了知識分子的我媽，后來跟著我爸去了深圳經(jīng)商，在初到深圳那幾年，擠在逼仄狹窄的出租屋里，偷偷地把夢想轉(zhuǎn)為“賺錢”。

在爸媽的年代里，因為各種原因，他們都沒有往自己當初想要發(fā)展的方向走下去。那些實現(xiàn)不了的理想，一步步遠離了他們的生活。

尤其是當他們掛起爸爸媽媽的身份牌之后，大多數(shù)人便開始不用“夢想”這個詞了。他們想要的是踏踏實實的“規(guī)劃”。并且力所能及地，不讓自己當初的遺憾在自己的兒女身上發(fā)生。

我媽或許是因為自己當初的遺憾，總有一份執(zhí)念：大學生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身份。所以打小，她就逼著我好好學習，叫我把打游戲、談戀愛的心思都丟到一旁。

當我考上一所211院校的時候，我媽眼眶都紅了。

紫菜對我說，她的爸爸現(xiàn)在的想法其實很簡單，保養(yǎng)好自己的身體，以后不給女兒添麻煩，好讓她放心地大步走遠；丸尾的爸爸在嘗試培養(yǎng)丸尾的足球愛好未果后，現(xiàn)在只把自己對足球的感情寄托在了每一場歐洲杯的比賽轉(zhuǎn)播里……

而我那平凡的媽媽，那天最后在電話里，像嘮家常那樣對我說：“我現(xiàn)在也沒有什么夢想了，就盼著你畢業(yè)之后，我能像普通的退休老人那樣去過日子就好了?！?/p>

現(xiàn)在我們在路上見到的那些大嗓門又煩人的大媽大爺，或許，他們都曾有過意氣風發(fā)的模樣。